第一章
武德九年，长安的百姓迎来了大唐的第九个年头，经历了隋炀帝的苛政，每个人都满心以为，这大唐终将成为自己的安乐之地。
“吴王出游观震湖。龙威丈人山隐居，北上包山入灵墟，乃入洞庭窃禹书。天帝大文不可舒，此文长传百六初。若强取出丧国庐。”
一个粉红衫子的女童趴在栏杆上，一边望着廊下的游鱼，一边奶声奶气的背着新学的童谣，好不容易背完，却没有听到预想的夸奖，便疑惑的转过头，看向一旁的妇人。
这妇人轻轻的倚在栏杆边，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小圆领的齐胸儒裙，肩上是一条水金花纹的披帛，手里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，虽然生的面容清丽，双眉间却轻轻蹙着，好似带着一抹化不去的忧愁，显然是想事情出了神。
女童不满母亲的冷漠，猛地扑到夫人怀里，娇滴滴的喊道：“阿娘~，阿婉背完了，你还没有告诉阿婉，背的怎么样？”
妇人这才回过神，看着怀里香软软的小身子，先是温柔一笑，这才说：“我的阿婉背的当然是好的很，娘亲该奖励你才是，你是不是想要阿娘的那根玉钗子，等会儿我这就让乳娘去取来送给你。”
“前儿晚上阿婉喜欢钗子，阿娘不送与我，这会儿想讨好阿婉却是不成了。”
女童从母亲身上滑下来，插着小腰，撅着小嘴儿，显然是对母亲的奖品十分的不满意。
“呵呵，我的阿婉生气了，你说来听一听，想要什么娘亲看看能不能送给你。”
“我的阿婉不想要钗子，定然是想要一个如意郎君了，等明天父亲去了队里，找一个最俊俏的郎君可好。”
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，一个英武的男子从回廊另一边大步走来，走到近前便将女童抱起来亲了一下，他一身的甲胄，显然是个武将的身份。
“父亲的胡子好扎人，你快放了阿婉，哥哥说了，女孩子的脸蛋不能随便给人碰的，而且阿婉才不要什么郎君，阿婉想要骑父亲的枣红马。”
男子哈哈大笑，将女童放下，大声说道：“哈哈哈，那是父亲不对，以后父亲注意，不过你如今年纪还小，等你再大些，父亲再领你去玩。”
女童教训过父亲，这才放下一副小大人的样子，开始央求着要马骑，妇人不赞同的摇摇头，说道：“阿婉，阿娘是如何同你说的，父亲的马是公事的时候才用的，若是带你去了让人看见成何体统？”
“哎，孩子还小，你这么吓唬她做什么，不过是想要骑马，改天我把马牵回来让她在府里玩玩便是了，这又没什么。”
男子经不住女儿央求，很快便松了口，对于娘子的话也不甚在意。
妇人轻轻的叹口气，刚站起身便闻到男子的一身酒气，皱眉道：“夫君不是才从城门回来么，怎的一身酒气？如今正值多事之秋，夫君该小心才是，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给看到了，只怕会.”
没等妇人说完，男子不耐烦的挥挥手，说道：“你放心，我这守将的位子稳得很，今儿是秦王殿下说咱们这些兄弟守城辛苦，专门让我们早些换班休息，正巧那边有几个相熟的，便去饮了几杯，都是战场上留下来的兄弟，不会多嘴的，娘子放心。”
妇人几欲开口，看着男子满不在乎的模样，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，只在心中暗道：如今秦王同太子等人之间的形势危急，哪一方能胜出尚未可知，夫君你身为太子属下，却与秦王的下属如此亲近，太子与齐王本就多疑，若是被有心之人得知，在他们面前告上一状，只怕这事情便不是个好了结的，如今只盼着我常府莫要陷入这一场腥风血雨才好。
长安夜，今日的朱雀大街上空无一人，连平日里巡值的武侯也没了身影，几挑黑影闪过，空旷的大街上多了几个人，全身包裹着黑衣，只露出一对对精光四射的眼睛，其中一人四处看了看，低声说道：“一个妇道人家，带着孩子还能跑到哪里去，从这条街沿着街坊细细的搜，我就不信找不出来！！！”
随着他一声令下，其他的黑衣人很快四散而去。
胡元娇抱着孩子躲在一条暗巷的干草中，听到街上没了声息，这才松开女儿的嘴巴，压着声音说道：“阿婉，阿娘离开一会儿，你和哥哥留在这里等着我回来。”
说完看向一边的少年，说道：“阿玖，母亲不在的时候你要记得照顾妹妹，你记住，若是阿娘没有回来，明早便带着妹妹出城，去城外的老槐树下，乳娘带着小妹在那里等，你一定要记得，以后，不要再回长安！”
常华婉受了惊，虽然母亲松开了手，她自己仍然用手捂着嘴巴，听到母亲的嘱咐，这才带着泪珠点点头，胡元娇叮嘱完，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帕子围在脸上，正要起身却不知道被什么阻碍了一下。
低头一看，原是大儿子抓住了她的衣角，常华玖紧紧抿着嘴唇，因为紧张的关系，唇色微微有些发白，他皱着眉头，许久才有些压抑的说：“母亲快去快回，我和阿婉在这里等着，咱们一块去接小妹。”
胡元娇强行将心中的酸涩之意咽下，她这一去生死尚未可知，只是对着对着自己的一双儿女，如何能开口说出这残忍的话语，只对着儿女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，轻手轻脚从一边的草堆上取过几块油纸盖住草垛，这才跳了出去。
领头的黑衣人背着双手立在雨中，看着一身紫色劲装的胡元娇，冷冷说道：“胡夫人叫我等好找，大公子和小姐是随着您一起出来的把，如今这雨眼看着是越发的大了，主上命我等来接几位回府。”
胡元娇喝到：“你们不必如此惺惺作态，如今常府被你们团团围住，若是真的随你们回去，只怕要尸骨无存，你们要动手便快些，我胡元娇奉陪到底。”
话音刚落，一道银光闪过，一个企图偷袭的黑衣人便被斩下了脑袋。
黑衣人眯了眯眼睛，冷笑了一声，说道：“我只道胡夫人贤惠温柔，没想到这手上的功夫竟也是不错的，既然如此，我等便来讨教了。”
黑衣人高高扬起的手一落下，周围的黑衣人很快聚集过来，朝着胡元娇掠去。
雨势越下越大，青石板的路上很快积攒了一堆一堆的小水洼，胡元娇功夫虽然不错，终究是力有不逮，紫色的衣服上快遍布了黑色的血迹，她强撑着精神应对，努力将战场远离儿女藏身的暗巷。
领头的黑衣人眼见着胡元娇动作越来越慢，知道她的力气将尽，便从怀中掏出一柄竹管，朝着胡元娇的后心吹了过去。
胡元娇只觉得背后一痛，浑身一阵酸麻，便倒了下去，费力的转过身，只瞧见了数柄银刀朝着自己的面上劈来。
是夜，常府除去上香的老夫人以及当值的常和之外，上下四十一口人，皆被不明人士斩杀，人人尸首分离，鲜血满地。
天空还带着几抹蓝色，常华玖睁开眼睛，身上只觉得酸痛不已，轻轻将怀中的常华婉拍醒，确认周围没有可疑的动静，这才从草堆里钻了出来，长安的大街一如往常，青石板的街面整洁干净，昨夜的雨水已经将一切冲刷干净，没有人记得昨夜这大街上曾经发生过一场恶战。
昨夜雨势不小，虽然草垛上有油纸挡雨，不过里面潮气中，常华婉睡了一个晚上，如今头还是有点晕乎乎的，她抓住常华玖的衣袖摇了摇，说道：“阿兄，娘亲回来了吗。”
常华玖深吸一口气，阿娘没有回来，只有我能护着妹妹了，他强行将心中的酸涩咽了下去，一整夜担惊受怕，滴水未进，他说起话来还有些干巴巴的：“阿婉，阿娘她有事情要忙，可能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，咱们先去接着小妹好不好？”
常华婉虽然年纪小，不过心里是个懂事儿的，她乖巧的点点头，说道：“好，那我们先去接着小妹，再等娘亲过来找我们。”
一大一小两个身影，紧紧的牵着手，在太阳高升之前，离开了从小生活的长安。
第二章
岭南的夏天来的早，这七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燥热，偏巧这日起了风，带了些凉气儿，胡家的二夫人李氏便带了小点，倚在后院的花园子里吹风。
这位李夫人颧骨高耸，一对不大的绿豆眼儿，生的实在是算不上好看，偏偏有一副九转心思，加上娘家富贵，嫁给了胡二郎之后，虽说一直无子，却也没人敢拿捏她。
“哎哟，弟妹你可真会躲懒儿，这满园子可就这地方最是好了，又能吹着风，这日头也晒不着。”
李氏抬起眼皮懒懒的看了一眼，见是大嫂罗氏，便开口说道：“大嫂这是哪里的话，我这今日刚帮着夫君把铺子的账目给算清楚了，整整忙活了两三天，这眼珠子都差点累出来，偏巧歇了这一会儿，就被大嫂给碰上了，您也真是会挑时候，这要是不知道的，还当您天天盯着我呢。”
罗氏被她哽了一下，也不生气，她虽嫁的是这胡家的长子，可惜的是胡家大郎元成不是个争气的人，虚长了弟弟四岁，可却没多长心思，明明早先里老太爷去的时候，留下的嘱咐说是家里的生意要交给长子，可这数年过去，这能赚钱的铺子大部分都落到了胡家二郎元真手里。
胡元成不是个玲珑心思的，还直说兄弟比自己有才干，铺子交给他也无妨，到底还是一家人，只是任谁都看的出来，这胡二郎同他娘子可没有半分养家的心思。
日子久了，家里的仆人有样学样，对着家里的二夫人是毕恭毕敬，对着大夫人也就是个过得去的态度，罗氏闹也闹了，争也争了，奈何到了胡元成这里，是激不起半点水花，这之后她也懒得再计较，只是对钱款上，抓的比以前紧了许多，夫君没有脑子，她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儿子打算。
李氏性格跋扈，仗着自己势大，平日里也不将大嫂罗氏放在眼里，日子久了，见这大嫂没激出多大水花儿，渐渐的也对她失了戒心，只是平日里见着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就是了。
“妹妹你过的细致，整日里打理咱们偌大个家，这好不容易歇一歇，倒是我这做嫂嫂的不懂体谅了，今儿过来实在是有件事情，不然也不好过来惊扰你。”
罗氏说起话来轻声细语，面上是一副细致模样，眼角儿带着笑意，让人看了也讨厌不起来，李氏见好就收，说道：“大嫂有事说事，我过会儿还得去给祠堂送东西呢，您知道的，那里面都是咱们族里的长辈，可是耽误不得。”
罗氏心里暗暗咬牙，李氏这是在对她示威呢，按理说这族里的祠堂有什么事情，怎么都该是她这个长媳来伺候，若不是夫君不争气，怎么会落到李氏这种小人手里。
“哎，祠堂的事可是大事情，妹妹你快些去吧，其实我不过是想和你说一声，前几天的时候我让红月去西市取订下的胭脂，正巧看见二叔他从那边的一条角巷子里出来。”
李氏一听变了脸色，猛地站起来，有些急切的说道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说完又发现自己有些失态，这才捋一下头发，故作自然道：“相公他平日里都得在各个铺子里巡视，这去了西市也是寻常，这有劳大嫂挂心了。”
罗氏捂唇轻轻一笑，“那便好，红月也是模糊看到，以为自己看花了眼，若不是那自然是最好。”
李氏心里气的不成，这西市的巷子便是她心里的那根刺，一年前胡家二郎元真行事多有诡异，她寻了两个人在后边跟了三天，竟然真就揪出了上不得台面的事情，胡二郎在西边的烟花巷子里不知道怎么寻了个相好，不但赎了身，还偷偷的在那包了个院子，竟已经养了大半年了。
家里的爷们生意上来往都有应酬，那些场面功夫她自然是不在意的，只得一条，不许真动心，因了这事情，李氏带着人将那小蹄子揍了个半死，又给拉到市场卖掉，胡二郎足足在床边跪了三天，这才算将事情压下去。
这次罗氏说在西市的巷子里见到胡二郎，若是没错的话，多半是胡二郎好了伤疤忘了疼，不知道又惦记上了哪一个狐狸精，等他回来看老娘怎么收拾他！
李氏在心里将胡二郎翻来覆去的不知道收拾了多少遍，正想着要怎么处理这事情，老太太那边的丫鬟紫苏便拽着裙子跑了过来。
“跑什么跑，这府里都是小姐太太，你跑出一院子灰尘给谁吃呢！”
李氏叱骂了一声，她是顶看不惯这紫苏的，老太太年纪大了，因为闺女早些年没在身边呆着，这年纪大了，对身边伺候的小丫鬟倒是上心的很，恨不得当孙女养着，这紫苏就是头一号讨喜欢的，正当十三四水嫩的年纪，每日里闪着一双桃花眼到处跑，快把这满院子老少爷们的心给勾走了。
“紫苏见过大夫人，二夫人，老太太命我来请两位，说是前边来了亲人，让您二位赶紧过去呢。”
“亲人？”
罗氏先愣了一下，她嫁到这胡家也十来年了，这往来的亲人可都记着，这平日里哪一位来了也没有请内眷出去的道理，只怕这来人的身份可不简单。
李氏也想到了这一层，也不急着骂人了，问道：“你可瞧见那过来的人是谁？是咱们哪一房的本家？”
紫苏茫然的想了想，有些为难的说道：“奴婢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本家，不过看老夫人的样子，是极为开心的，老夫人还说是失散多年的亲人来着。”
“亲人？还是失散已久的，又和老太太亲近的，那就只有早些年离家三小姐了，莫不是她回来了罢，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。”
李氏心里嘀咕了半天，这胡家现在的情形，大半都被自己同相公把持在手里，若是这人真的是以前的三小姐，老太太心疼她，难保不会生出什么想法，若是真的动了分家产的年头，那自己也少不得就同这些人撕破脸皮了。
李氏心中暗暗下了决定，也不乘凉了，从垫子上起身，理了理衣衫，对着罗氏说道：“嫂嫂，我以前便听说这位三小姐不是位简单的人物，既然今儿人家过来了，咱们一同去探望一下如何？”
罗氏浅笑：“那是自然，妹妹前边请吧。”
李氏也不推脱，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便朝着大堂走去。
常华玖有些局促的站在大厅，两个妹妹一左一右牵着他的手，常华婉有些怯生生的看了大堂内的人一眼，小声问道：“阿兄，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阿娘，我想吃她给我做的小点心。”
闻言，胡二郎看向兄妹三人的眼神又重了一些，也难怪他如此，三人从长安行来，一路风餐露宿，当日胡元娇走的急促，身上带的钱财不多，乳娘阿西也算是厚道，将他们一路送到淮南道这才离去，如今雇佣她的夫人都不在了，她一个下人，能将人送到这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。
因为钱财不多，路上自然少不了分餐露宿，常华婉衣裙上面的飘带都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，连原本的颜色都瞧不出来，脸上也有些脏兮兮的，脸上最明显的只剩了一对晶亮的眼睛。
没等常华玖说话，南老太太先抹了泪，先是命人去厨房取了些点心过来，又问道：“可怜见的，原道我那女儿跟着你们的爹能过上好日子，谁知道竟然连外孙都要受这等苦累，快过来让外祖母看看，这都瘦成什么样了。”
常华清年纪还小，这一路上虽然兄姐都让着她，但也受了不少苦，如今见着了点心早已经忍不住，送开哥哥的手便跑了过去。
兄长常华玖年纪到底要大一些，见着小妹跌跌撞撞就要过去，忙喝到：“华清，你忘了母亲说什么吗，不得无礼。”
常华清愣了一下，也不知是否听懂了兄长的话，还是停在了小桌前面，也不敢真的过去吃，只拿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点心。
南老夫人心上一软，自个儿将点心碟子递到常华清手里，说道：“你这孩子，来到外祖母这里，还有什么不自在的，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，饿着了怎么是好，这点心先凑合一下，一会儿让你舅母去订桌上好的酒席，也当作为你们接风了。”
胡大浪这才轻轻咳了一声，说道：“母亲，既然都是自己人，咱们也别出去订了，罗娘做饭就是一把好手，等会儿让她去忙活，还能慢待了不成。”
说话的功夫，罗氏同李氏走了进来，听到夫君说自己的名字，罗氏笑了一下说道：“娘，府上来了人应该先同我说一声才是，这急匆匆的我倒是真怕自己的手艺上不了台面。”
见着了堂内兄妹三人的模样，罗氏顿了一下，很快反应过来，继续笑盈盈的说道：“娘，这三位是哪里来的亲戚，媳妇儿竟然从未见过。”
南老夫人：“这是你三妹家里的，方才粗略问了一下，许是你三妹夫那边出了什么事儿，这才让下人将孩子送到咱们这边避避风头，没准过不了几天就接回去了。”
李氏咯咯笑了一声，说道：“原来是三妹家里的，看这情形，我还当是哪里来的小叫花子，瞧这可怜的，奴听说三妹夫不是在京中为官的吗，怎么孩子还连件好衣裳都穿不起了。”
南老夫人听见李氏的声音便皱了眉头，有些冷淡的说道：“如今兵荒马乱的，几个孩子穿的一身绫罗绸缎，这不是找着贼惦记吗，行了，这事儿就先放着，先领孩子下去换身衣裳，再有旁的以后再说。”
紫苏听了老夫人吩咐，赶忙上前将三个孩子带了下去。
等老夫人走了，胡二郎才慢悠悠的走到大哥身边，说道：“大哥，你可瞅见了方才的情形，娘她是打算将三妹的孩子养下了，这三个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，要是真的按着咱家孩子的穿戴，那花费的钱财可少不了，你看这事儿？”
胡大郎含糊道：“那有什么，咱们胡家家大业大，还能养不起几个毛孩子了，再说还有娘呢，到底是三妹的孩子，咱们不养那也不是个事儿。”
李氏向着自己男人，说道：“大哥这话说的轻巧，那谁都知道咱们如今生意难做，铺子的收益也是越来越少，这几个孩子狗一般的年纪，吃多花多，这开销出来了归到谁身上好，娘那里，您敢扣吗？”
胡二郎并不想这么快同自己大哥翻脸，往后拽了李氏一下，笑着说道：“女人见识，大哥你莫要放在心上，不过娘子她说的也不错，你看这三个孩子也没带什么行李，这衣食住行无一处不需要花销，你看这钱终究是得有个来处，你看？”
胡大郎本想着将事情胡混过去算了，他虽是忠厚却不是个傻子，平白冒出的三个孩子，这个缺儿自己可不能补，罗氏瞧见夫君的脸色，也知道他犯了难，说道：“多大的事情，妹妹和叔叔多虑了，娘不是说了吗，只是在咱这里暂时呆着，衣裳什么的，阿宝那里还有几件，先送几件过去就是了。”
这事情多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，过了会儿便都散了。
紫苏领了两个小丫鬟给兄妹三人清洗，刚要给常华玖脱衣服，他小脸儿先红了，说道：“我自己来就可以，不必劳烦姐姐。”
紫苏捂着嘴笑了一声，只把换洗的衣裳留下，便领着小丫鬟去帮常华婉姐妹俩清洗。
紫苏不是个多事儿的，老夫人吩咐了事情她便乖乖去做，常华婉姐妹俩收拾好了也显出了原来的模样，一旁的小丫鬟笑着说：“看二位表小姐的模样，奴婢也能猜到，以前的三小姐必然也是生的不错的，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上一面了，以前总听老夫人念叨呢。”
听到娘亲的名字，常华婉眼神一黯，紫苏推了那丫鬟一下，笑道：“咱们小姐果然生的好，咱们府上可是许久没有见过小姐了，如今府上和您同年岁的，就是大少爷那边的阿宝少爷，这以后也算是有个玩伴了。”
“这事情眼瞅着就成定数了，没想到三妹的孩子会突然出现，娘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，如今家里的光景，旁人不知道，她还能不晓得吗，还好早算好了这步棋，倒也影响不了咱们什么。”
胡二郎同李氏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，一路上小声叨念着，说了半天也没听见李氏回答，心中有些烦躁，不由说道：“哎，你倒是听没听见我说话。”
李氏也不理他，冷冷的走了半天，拐到一处僻静的回廊，这才停住脚，直勾勾的瞪着胡二郎，胡二郎被她盯得发毛，心中没来由一阵不安，说道：“你，你瞧我做什么，三妹的人又不是我带来的。”
李氏冷笑一声，说道：“你心虚什么，我们是夫妻，我看看你怎么了，别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吧。”
胡二郎对自己这个娘子本就有几分畏惧，他喉咙动了动，嘴硬道：“看就看，我当是什么，我二郎行的正坐得直，还能怕你个妇道人家。”
李氏冷哼一声，说道：“玉娘她还好吧。”
胡二郎脸色一僵，有些不自在，“这人都送走这么久了，无端端的提她做什么，妇道人家就是心眼儿小，就这一次还揪住不放了。”
李氏：“我心眼小？呵，我要是心眼儿小，就不该只把人卖了，我真该将她那勾人的小脸儿给撕了去，省的你整天想她想的食不下咽。”
胡二郎不欲同她争辩，不耐烦道：“行了行了，一个娘们儿，她再怎么着也就是个玩物，你也顾着些体统，无端的吃什么闲醋。”
李氏一听急了，“什么玩物，玩物你会给她买宅子吗？别当我不知道，那****去抓人的时候可瞧见了，那穿戴可不比我差上半分，若不是我发现的早，只怕她娇滴滴的一句话，我这正房的身份都能给了她。”
“二叔，二婶，你们在说什么玩物，能带着阿宝一起玩吗？”
听了李氏的话，胡二郎正要发作，冷不防被人抓住了衣角，低头一看，原是大哥的孩子阿宝，他硬生生的将脸色收回去，假笑道：“原来是阿宝，你乖，二叔二婶在聊天呢，你去旁处玩好不好，等明天二叔送你个大蝈蝈。”
阿宝瞪着眼睛瞧了他一眼，忽的拍手笑道：“阿宝知道，二叔二婶是在吵架对不对，我听娘说啦，二叔你在外面找了个相好的，要把二娘休了呢。”
胡二郎不敢去看李氏的脸色，忙将脸上拉下来，说：“阿宝，你走不走，不走二叔要生气了。”
胡阿宝笑了笑，捂着嘴假装小声的说道：“二叔放心，阿宝给你保守秘密，阿娘同我说了，二婶长得那么丑，早就应该换啦。”
李氏气的头顶冒烟，一把揪住阿宝的耳朵，怒道：“你这小王八羔子，都跟你那不要脸的娘学了什么，我就知道你们一家子都没有好东西，原来在背后竟是这么编排我呢，看我不割了你的耳朵下酒吃。”
胡阿宝耳痛呼救，“二叔救我，二婶要杀人啦。”
胡二郎忙捂住他的嘴，“哎哟我的小祖宗，这话可不能乱说，让人听见了还当我们是要做什么坏事儿呢，你莫要喊了，快同你二婶陪个不是，她就放了你了。”
李氏也就是吓唬他一下，如今也松了手，叉着腰看这小东西要怎么收场。
胡阿宝被收拾了一顿，也不敢再捣乱，捂着耳朵说道，“二婶，阿宝错了，你不要割我的耳朵。”
李氏看着他的样子，忽的计上心头，眼珠子一转，脸上又变了一副笑模样，“阿宝，你知不知道自己要有兄弟姐妹了呀。”
阿宝茫然的抬起头，“兄妹？阿娘没有跟我说。”
李氏叹了一口气，说道：“哎，也难怪你爹娘不肯告诉你，如今来了兄妹，那你祖母可就不会只宠着你了，就单说这蝈蝈，以后你二叔也只能买给妹妹玩。”
阿宝再小也明白这有人来分自己的宠爱是件大事，也不担心自己的耳朵，拉着李氏的手道：“二婶，我不要妹妹成不成，你和二叔把她赶走嘛。”
胡二郎本来还奇怪李氏的态度，见着阿宝的反应，倒也明白了李氏的意思，笑呵呵道：“阿宝，这个二叔二婶可帮不了你，你若是不喜欢就自己去说嘛，如今他们已经来了，就在你祖母的别院，你不过去看看吗？”
阿宝低着头想了想，随即飞快的朝着后院跑去。
望着阿宝远去的背影，胡二郎笑兮兮道：“娘子真是聪慧，如今有这小子帮忙，咱们也不愁会有人来捣乱了。”
李氏甩开他的手，“谁是你的娘子，你怎么不去伺候你那个玉娘了。”
胡二郎：“哎，娘子莫要如此，那个什么玉娘不是早就被你给送走了嘛，咱们如今日子好的很，想她做什么，走走走，昨儿我才在西市上得了一副首饰，正想着晚上送你，咱们去看看。”
李氏斜着眼：“你去西市莫非是去给我买首饰的？”
胡二郎：“那是，不然我去那乱哄哄的地方做什么，当然是为了娘子你了。”
李氏冷哼一声：“谅你也没那个胆子。”
胡二郎擦擦额头的冷汗，总算是糊弄过去了。
胡阿宝急匆匆的跑到花园，正瞧见祖母的丫鬟紫苏，便跑去问道：“紫苏姐姐，二叔说祖母给我带了妹妹过来，他们在哪里？”
紫苏笑道：“这才刚收拾好，在后面的小亭里吃点心呢，小少爷消息真是灵通，这就想找人来玩了。”
阿宝听完，也顾不上回话便跑了过去，正瞅见一粉一蓝两个身影，坐在湖边的小亭里。
“喂，你们是从哪里来的野丫头，是不是想要来夺我家的家产。”
常华婉转过头，见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，她知道这里不是自己的家，也不敢同人起冲突，便小声说道：“我是跟着哥哥来找娘的，不是来抢你的家产。”
常华清没反应过来，手里还拿着糕点在吃，胡阿宝瞧见了，上前一把夺过来摔到地上踩了几脚，又将常华清从凳子上推了一把，喊道“谁准你吃的，这是我家的点心，都是我的，你们敢偷吃，还敢说自己不是小偷。”
常华清正吃的高兴，手里忽然一空，其后便被人推到了地上，啊的一声便哭了起来。
常华婉见妹妹被欺负，也顾不得别的，赶忙将妹妹从地上扶起来，说道：“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，点心是外祖母给的，才不是我们偷的，你快点和华清道歉。”
胡阿宝见她俩年纪小，又生的瘦弱，想着绝对不能让这俩人骑到自己头上，心一横说道：“这里是我家，凭什么要道歉，我不光要打她，我还要打你呢。”
猛地上前推了她一把，常华婉刚将妹妹扶起来，自己还没站稳，加上阿宝大力一推，脚下一软便朝着台阶的一边倒了下去，这亭子恰好建在湖边，石头上满是青苔，常华婉收势不住，直直的从亭边滚到了湖里。
紫苏带着梳洗好的常华玖从角门刚进来，便瞧见了这一幕，大叫一声便跑到了湖边。
常华玖见着妹妹落到湖里，心里一空，手脚彷佛不是自己的，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也已经跳了进去，只是这园中的湖建立已久，他水性一般，在湖中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。
见着常华玖跳进去，紫苏这才慌忙跑去找家丁救人。
水，好多的水，喉咙好像是被人抓住了，喘不过气，我究竟是在哪里，怎么什么都看不见。
顾小婉迷迷糊糊的飘了半天，好不容易睁开一点眼睛，见着远处有一点亮光，不由自主的便朝着那一点飘了过去。
“找到了，找到了，表小姐在这里。”
也不知是谁在说话，一股大力猛地抓住自己的手腕，随即便被拽了过去，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亮光，顾小婉咳了几下，干脆的晕了过去。
“阿婉，能听到我说话吗？”
“嘤嘤，阿姐你醒醒，阿姐。”
“我可怜的外孙，怎么命这么苦。”
然后便是小孩的哭闹声，顾小婉睡得迷迷糊糊的，很快便被彻底吵醒，睁开眼睛，刚要起身，就觉得浑身酸痛，手都抬不起来。
“阿姐，阿姐你醒了，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华清的。”
顾小婉费了好大的今儿才发现身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萝莉，头上梳了缀着流苏的包包头，看见她，顾小婉只觉得有些脑中有些发虚，这个人好像是叫华清？
她晃了晃头，自己什么时候认识叫做华清的人了。
“阿婉，你醒了，头还痛不痛，郎中说你受了风寒，养几日就好了。”
顾小婉微微抬起头，见身边站了一个小少年，“阿兄？”
“是我，醒来了便好，小妹担心你，一直在这里守着，这会儿总算能放心了。”
顾小婉思绪混乱，这到底是哪里，这些人是谁？阿兄，华清，母亲，雨夜，随即便觉得脑中好似是被谁扎了一根针，剧痛无比，几乎要昏过去，最后她还是没有昏过去，不过也好不了多少，她抱着脑袋从床上滚落下来，好像还压着了方才的小萝莉。
少年也慌了，不知跑去了哪里，随后便领进来一个满是胡子的老者，硬按着在她头上扎了几针，这才冷静下来。
顾小婉只剩了手腕能动，她转着眼睛瞧着屋子里的一大堆人，此刻已经能认全大部分人，趴在床边的是自己的小妹常华清，一脸关切的是兄长常华玖，床边坐着的老妇则是自己的祖母。
方才她头痛的时候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，好像是一大堆的记忆呼啸而来，等被人按住的时候意识反倒清楚了，自己这是穿了？
武德九年，长安的百姓迎来了大唐的第九个年头，经历了隋炀帝的苛政，每个人都满心以为，这大唐终将成为自己的安乐之地。
“吴王出游观震湖。龙威丈人山隐居，北上包山入灵墟，乃入洞庭窃禹书。天帝大文不可舒，此文长传百六初。若强取出丧国庐。”
一个粉红衫子的女童趴在栏杆上，一边望着廊下的游鱼，一边奶声奶气的背着新学的童谣，好不容易背完，却没有听到预想的夸奖，便疑惑的转过头，看向一旁的妇人。
这妇人轻轻的倚在栏杆边，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小圆领的齐胸儒裙，肩上是一条水金花纹的披帛，手里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，虽然生的面容清丽，双眉间却轻轻蹙着，好似带着一抹化不去的忧愁，显然是想事情出了神。
女童不满母亲的冷漠，猛地扑到夫人怀里，娇滴滴的喊道：“阿娘~，阿婉背完了，你还没有告诉阿婉，背的怎么样？”
妇人这才回过神，看着怀里香软软的小身子，先是温柔一笑，这才说：“我的阿婉背的当然是好的很，娘亲该奖励你才是，你是不是想要阿娘的那根玉钗子，等会儿我这就让乳娘去取来送给你。”
“前儿晚上阿婉喜欢钗子，阿娘不送与我，这会儿想讨好阿婉却是不成了。”
女童从母亲身上滑下来，插着小腰，撅着小嘴儿，显然是对母亲的奖品十分的不满意。
“呵呵，我的阿婉生气了，你说来听一听，想要什么娘亲看看能不能送给你。”
“我的阿婉不想要钗子，定然是想要一个如意郎君了，等明天父亲去了队里，找一个最俊俏的郎君可好。”
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，一个英武的男子从回廊另一边大步走来，走到近前便将女童抱起来亲了一下，他一身的甲胄，显然是个武将的身份。
“父亲的胡子好扎人，你快放了阿婉，哥哥说了，女孩子的脸蛋不能随便给人碰的，而且阿婉才不要什么郎君，阿婉想要骑父亲的枣红马。”
男子哈哈大笑，将女童放下，大声说道：“哈哈哈，那是父亲不对，以后父亲注意，不过你如今年纪还小，等你再大些，父亲再领你去玩。”
女童教训过父亲，这才放下一副小大人的样子，开始央求着要马骑，妇人不赞同的摇摇头，说道：“阿婉，阿娘是如何同你说的，父亲的马是公事的时候才用的，若是带你去了让人看见成何体统？”
“哎，孩子还小，你这么吓唬她做什么，不过是想要骑马，改天我把马牵回来让她在府里玩玩便是了，这又没什么。”
男子经不住女儿央求，很快便松了口，对于娘子的话也不甚在意。
妇人轻轻的叹口气，刚站起身便闻到男子的一身酒气，皱眉道：“夫君不是才从城门回来么，怎的一身酒气？如今正值多事之秋，夫君该小心才是，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给看到了，只怕会.”
没等妇人说完，男子不耐烦的挥挥手，说道：“你放心，我这守将的位子稳得很，今儿是秦王殿下说咱们这些兄弟守城辛苦，专门让我们早些换班休息，正巧那边有几个相熟的，便去饮了几杯，都是战场上留下来的兄弟，不会多嘴的，娘子放心。”
妇人几欲开口，看着男子满不在乎的模样，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，只在心中暗道：如今秦王同太子等人之间的形势危急，哪一方能胜出尚未可知，夫君你身为太子属下，却与秦王的下属如此亲近，太子与齐王本就多疑，若是被有心之人得知，在他们面前告上一状，只怕这事情便不是个好了结的，如今只盼着我常府莫要陷入这一场腥风血雨才好。
长安夜，今日的朱雀大街上空无一人，连平日里巡值的武侯也没了身影，几挑黑影闪过，空旷的大街上多了几个人，全身包裹着黑衣，只露出一对对精光四射的眼睛，其中一人四处看了看，低声说道：“一个妇道人家，带着孩子还能跑到哪里去，从这条街沿着街坊细细的搜，我就不信找不出来！！！”
随着他一声令下，其他的黑衣人很快四散而去。
胡元娇抱着孩子躲在一条暗巷的干草中，听到街上没了声息，这才松开女儿的嘴巴，压着声音说道：“阿婉，阿娘离开一会儿，你和哥哥留在这里等着我回来。”
说完看向一边的少年，说道：“阿玖，母亲不在的时候你要记得照顾妹妹，你记住，若是阿娘没有回来，明早便带着妹妹出城，去城外的老槐树下，乳娘带着小妹在那里等，你一定要记得，以后，不要再回长安！”
常华婉受了惊，虽然母亲松开了手，她自己仍然用手捂着嘴巴，听到母亲的嘱咐，这才带着泪珠点点头，胡元娇叮嘱完，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帕子围在脸上，正要起身却不知道被什么阻碍了一下。
低头一看，原是大儿子抓住了她的衣角，常华玖紧紧抿着嘴唇，因为紧张的关系，唇色微微有些发白，他皱着眉头，许久才有些压抑的说：“母亲快去快回，我和阿婉在这里等着，咱们一块去接小妹。”
胡元娇强行将心中的酸涩之意咽下，她这一去生死尚未可知，只是对着对着自己的一双儿女，如何能开口说出这残忍的话语，只对着儿女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，轻手轻脚从一边的草堆上取过几块油纸盖住草垛，这才跳了出去。
领头的黑衣人背着双手立在雨中，看着一身紫色劲装的胡元娇，冷冷说道：“胡夫人叫我等好找，大公子和小姐是随着您一起出来的把，如今这雨眼看着是越发的大了，主上命我等来接几位回府。”
胡元娇喝到：“你们不必如此惺惺作态，如今常府被你们团团围住，若是真的随你们回去，只怕要尸骨无存，你们要动手便快些，我胡元娇奉陪到底。”
话音刚落，一道银光闪过，一个企图偷袭的黑衣人便被斩下了脑袋。
黑衣人眯了眯眼睛，冷笑了一声，说道：“我只道胡夫人贤惠温柔，没想到这手上的功夫竟也是不错的，既然如此，我等便来讨教了。”
黑衣人高高扬起的手一落下，周围的黑衣人很快聚集过来，朝着胡元娇掠去。
雨势越下越大，青石板的路上很快积攒了一堆一堆的小水洼，胡元娇功夫虽然不错，终究是力有不逮，紫色的衣服上快遍布了黑色的血迹，她强撑着精神应对，努力将战场远离儿女藏身的暗巷。
领头的黑衣人眼见着胡元娇动作越来越慢，知道她的力气将尽，便从怀中掏出一柄竹管，朝着胡元娇的后心吹了过去。
胡元娇只觉得背后一痛，浑身一阵酸麻，便倒了下去，费力的转过身，只瞧见了数柄银刀朝着自己的面上劈来。
是夜，常府除去上香的老夫人以及当值的常和之外，上下四十一口人，皆被不明人士斩杀，人人尸首分离，鲜血满地。
天空还带着几抹蓝色，常华玖睁开眼睛，身上只觉得酸痛不已，轻轻将怀中的常华婉拍醒，确认周围没有可疑的动静，这才从草堆里钻了出来，长安的大街一如往常，青石板的街面整洁干净，昨夜的雨水已经将一切冲刷干净，没有人记得昨夜这大街上曾经发生过一场恶战。
昨夜雨势不小，虽然草垛上有油纸挡雨，不过里面潮气中，常华婉睡了一个晚上，如今头还是有点晕乎乎的，她抓住常华玖的衣袖摇了摇，说道：“阿兄，娘亲回来了吗。”
常华玖深吸一口气，阿娘没有回来，只有我能护着妹妹了，他强行将心中的酸涩咽了下去，一整夜担惊受怕，滴水未进，他说起话来还有些干巴巴的：“阿婉，阿娘她有事情要忙，可能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，咱们先去接着小妹好不好？”
常华婉虽然年纪小，不过心里是个懂事儿的，她乖巧的点点头，说道：“好，那我们先去接着小妹，再等娘亲过来找我们。”
一大一小两个身影，紧紧的牵着手，在太阳高升之前，离开了从小生活的长安。
第二章
岭南的夏天来的早，这七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燥热，偏巧这日起了风，带了些凉气儿，胡家的二夫人李氏便带了小点，倚在后院的花园子里吹风。
这位李夫人颧骨高耸，一对不大的绿豆眼儿，生的实在是算不上好看，偏偏有一副九转心思，加上娘家富贵，嫁给了胡二郎之后，虽说一直无子，却也没人敢拿捏她。
“哎哟，弟妹你可真会躲懒儿，这满园子可就这地方最是好了，又能吹着风，这日头也晒不着。”
李氏抬起眼皮懒懒的看了一眼，见是大嫂罗氏，便开口说道：“大嫂这是哪里的话，我这今日刚帮着夫君把铺子的账目给算清楚了，整整忙活了两三天，这眼珠子都差点累出来，偏巧歇了这一会儿，就被大嫂给碰上了，您也真是会挑时候，这要是不知道的，还当您天天盯着我呢。”
罗氏被她哽了一下，也不生气，她虽嫁的是这胡家的长子，可惜的是胡家大郎元成不是个争气的人，虚长了弟弟四岁，可却没多长心思，明明早先里老太爷去的时候，留下的嘱咐说是家里的生意要交给长子，可这数年过去，这能赚钱的铺子大部分都落到了胡家二郎元真手里。
胡元成不是个玲珑心思的，还直说兄弟比自己有才干，铺子交给他也无妨，到底还是一家人，只是任谁都看的出来，这胡二郎同他娘子可没有半分养家的心思。
日子久了，家里的仆人有样学样，对着家里的二夫人是毕恭毕敬，对着大夫人也就是个过得去的态度，罗氏闹也闹了，争也争了，奈何到了胡元成这里，是激不起半点水花，这之后她也懒得再计较，只是对钱款上，抓的比以前紧了许多，夫君没有脑子，她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儿子打算。
李氏性格跋扈，仗着自己势大，平日里也不将大嫂罗氏放在眼里，日子久了，见这大嫂没激出多大水花儿，渐渐的也对她失了戒心，只是平日里见着她也没什么好脸色就是了。
“妹妹你过的细致，整日里打理咱们偌大个家，这好不容易歇一歇，倒是我这做嫂嫂的不懂体谅了，今儿过来实在是有件事情，不然也不好过来惊扰你。”
罗氏说起话来轻声细语，面上是一副细致模样，眼角儿带着笑意，让人看了也讨厌不起来，李氏见好就收，说道：“大嫂有事说事，我过会儿还得去给祠堂送东西呢，您知道的，那里面都是咱们族里的长辈，可是耽误不得。”
罗氏心里暗暗咬牙，李氏这是在对她示威呢，按理说这族里的祠堂有什么事情，怎么都该是她这个长媳来伺候，若不是夫君不争气，怎么会落到李氏这种小人手里。
“哎，祠堂的事可是大事情，妹妹你快些去吧，其实我不过是想和你说一声，前几天的时候我让红月去西市取订下的胭脂，正巧看见二叔他从那边的一条角巷子里出来。”
李氏一听变了脸色，猛地站起来，有些急切的说道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说完又发现自己有些失态，这才捋一下头发，故作自然道：“相公他平日里都得在各个铺子里巡视，这去了西市也是寻常，这有劳大嫂挂心了。”
罗氏捂唇轻轻一笑，“那便好，红月也是模糊看到，以为自己看花了眼，若不是那自然是最好。”
李氏心里气的不成，这西市的巷子便是她心里的那根刺，一年前胡家二郎元真行事多有诡异，她寻了两个人在后边跟了三天，竟然真就揪出了上不得台面的事情，胡二郎在西边的烟花巷子里不知道怎么寻了个相好，不但赎了身，还偷偷的在那包了个院子，竟已经养了大半年了。
家里的爷们生意上来往都有应酬，那些场面功夫她自然是不在意的，只得一条，不许真动心，因了这事情，李氏带着人将那小蹄子揍了个半死，又给拉到市场卖掉，胡二郎足足在床边跪了三天，这才算将事情压下去。
这次罗氏说在西市的巷子里见到胡二郎，若是没错的话，多半是胡二郎好了伤疤忘了疼，不知道又惦记上了哪一个狐狸精，等他回来看老娘怎么收拾他！
李氏在心里将胡二郎翻来覆去的不知道收拾了多少遍，正想着要怎么处理这事情，老太太那边的丫鬟紫苏便拽着裙子跑了过来。
“跑什么跑，这府里都是小姐太太，你跑出一院子灰尘给谁吃呢！”
李氏叱骂了一声，她是顶看不惯这紫苏的，老太太年纪大了，因为闺女早些年没在身边呆着，这年纪大了，对身边伺候的小丫鬟倒是上心的很，恨不得当孙女养着，这紫苏就是头一号讨喜欢的，正当十三四水嫩的年纪，每日里闪着一双桃花眼到处跑，快把这满院子老少爷们的心给勾走了。
“紫苏见过大夫人，二夫人，老太太命我来请两位，说是前边来了亲人，让您二位赶紧过去呢。”
“亲人？”
罗氏先愣了一下，她嫁到这胡家也十来年了，这往来的亲人可都记着，这平日里哪一位来了也没有请内眷出去的道理，只怕这来人的身份可不简单。
李氏也想到了这一层，也不急着骂人了，问道：“你可瞧见那过来的人是谁？是咱们哪一房的本家？”
紫苏茫然的想了想，有些为难的说道：“奴婢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本家，不过看老夫人的样子，是极为开心的，老夫人还说是失散多年的亲人来着。”
“亲人？还是失散已久的，又和老太太亲近的，那就只有早些年离家三小姐了，莫不是她回来了罢，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。”
李氏心里嘀咕了半天，这胡家现在的情形，大半都被自己同相公把持在手里，若是这人真的是以前的三小姐，老太太心疼她，难保不会生出什么想法，若是真的动了分家产的年头，那自己也少不得就同这些人撕破脸皮了。
李氏心中暗暗下了决定，也不乘凉了，从垫子上起身，理了理衣衫，对着罗氏说道：“嫂嫂，我以前便听说这位三小姐不是位简单的人物，既然今儿人家过来了，咱们一同去探望一下如何？”
罗氏浅笑：“那是自然，妹妹前边请吧。”
李氏也不推脱，摇了摇手中的扇子便朝着大堂走去。
常华玖有些局促的站在大厅，两个妹妹一左一右牵着他的手，常华婉有些怯生生的看了大堂内的人一眼，小声问道：“阿兄，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阿娘，我想吃她给我做的小点心。”
闻言，胡二郎看向兄妹三人的眼神又重了一些，也难怪他如此，三人从长安行来，一路风餐露宿，当日胡元娇走的急促，身上带的钱财不多，乳娘阿西也算是厚道，将他们一路送到淮南道这才离去，如今雇佣她的夫人都不在了，她一个下人，能将人送到这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。
因为钱财不多，路上自然少不了分餐露宿，常华婉衣裙上面的飘带都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，连原本的颜色都瞧不出来，脸上也有些脏兮兮的，脸上最明显的只剩了一对晶亮的眼睛。
没等常华玖说话，南老太太先抹了泪，先是命人去厨房取了些点心过来，又问道：“可怜见的，原道我那女儿跟着你们的爹能过上好日子，谁知道竟然连外孙都要受这等苦累，快过来让外祖母看看，这都瘦成什么样了。”
常华清年纪还小，这一路上虽然兄姐都让着她，但也受了不少苦，如今见着了点心早已经忍不住，送开哥哥的手便跑了过去。
兄长常华玖年纪到底要大一些，见着小妹跌跌撞撞就要过去，忙喝到：“华清，你忘了母亲说什么吗，不得无礼。”
常华清愣了一下，也不知是否听懂了兄长的话，还是停在了小桌前面，也不敢真的过去吃，只拿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点心。
南老夫人心上一软，自个儿将点心碟子递到常华清手里，说道：“你这孩子，来到外祖母这里，还有什么不自在的，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，饿着了怎么是好，这点心先凑合一下，一会儿让你舅母去订桌上好的酒席，也当作为你们接风了。”
胡大浪这才轻轻咳了一声，说道：“母亲，既然都是自己人，咱们也别出去订了，罗娘做饭就是一把好手，等会儿让她去忙活，还能慢待了不成。”
说话的功夫，罗氏同李氏走了进来，听到夫君说自己的名字，罗氏笑了一下说道：“娘，府上来了人应该先同我说一声才是，这急匆匆的我倒是真怕自己的手艺上不了台面。”
见着了堂内兄妹三人的模样，罗氏顿了一下，很快反应过来，继续笑盈盈的说道：“娘，这三位是哪里来的亲戚，媳妇儿竟然从未见过。”
南老夫人：“这是你三妹家里的，方才粗略问了一下，许是你三妹夫那边出了什么事儿，这才让下人将孩子送到咱们这边避避风头，没准过不了几天就接回去了。”
李氏咯咯笑了一声，说道：“原来是三妹家里的，看这情形，我还当是哪里来的小叫花子，瞧这可怜的，奴听说三妹夫不是在京中为官的吗，怎么孩子还连件好衣裳都穿不起了。”
南老夫人听见李氏的声音便皱了眉头，有些冷淡的说道：“如今兵荒马乱的，几个孩子穿的一身绫罗绸缎，这不是找着贼惦记吗，行了，这事儿就先放着，先领孩子下去换身衣裳，再有旁的以后再说。”
紫苏听了老夫人吩咐，赶忙上前将三个孩子带了下去。
等老夫人走了，胡二郎才慢悠悠的走到大哥身边，说道：“大哥，你可瞅见了方才的情形，娘她是打算将三妹的孩子养下了，这三个孩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，要是真的按着咱家孩子的穿戴，那花费的钱财可少不了，你看这事儿？”
胡大郎含糊道：“那有什么，咱们胡家家大业大，还能养不起几个毛孩子了，再说还有娘呢，到底是三妹的孩子，咱们不养那也不是个事儿。”
李氏向着自己男人，说道：“大哥这话说的轻巧，那谁都知道咱们如今生意难做，铺子的收益也是越来越少，这几个孩子狗一般的年纪，吃多花多，这开销出来了归到谁身上好，娘那里，您敢扣吗？”
胡二郎并不想这么快同自己大哥翻脸，往后拽了李氏一下，笑着说道：“女人见识，大哥你莫要放在心上，不过娘子她说的也不错，你看这三个孩子也没带什么行李，这衣食住行无一处不需要花销，你看这钱终究是得有个来处，你看？”
胡大郎本想着将事情胡混过去算了，他虽是忠厚却不是个傻子，平白冒出的三个孩子，这个缺儿自己可不能补，罗氏瞧见夫君的脸色，也知道他犯了难，说道：“多大的事情，妹妹和叔叔多虑了，娘不是说了吗，只是在咱这里暂时呆着，衣裳什么的，阿宝那里还有几件，先送几件过去就是了。”
这事情多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，过了会儿便都散了。
紫苏领了两个小丫鬟给兄妹三人清洗，刚要给常华玖脱衣服，他小脸儿先红了，说道：“我自己来就可以，不必劳烦姐姐。”
紫苏捂着嘴笑了一声，只把换洗的衣裳留下，便领着小丫鬟去帮常华婉姐妹俩清洗。
紫苏不是个多事儿的，老夫人吩咐了事情她便乖乖去做，常华婉姐妹俩收拾好了也显出了原来的模样，一旁的小丫鬟笑着说：“看二位表小姐的模样，奴婢也能猜到，以前的三小姐必然也是生的不错的，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上一面了，以前总听老夫人念叨呢。”
听到娘亲的名字，常华婉眼神一黯，紫苏推了那丫鬟一下，笑道：“咱们小姐果然生的好，咱们府上可是许久没有见过小姐了，如今府上和您同年岁的，就是大少爷那边的阿宝少爷，这以后也算是有个玩伴了。”
“这事情眼瞅着就成定数了，没想到三妹的孩子会突然出现，娘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，如今家里的光景，旁人不知道，她还能不晓得吗，还好早算好了这步棋，倒也影响不了咱们什么。”
胡二郎同李氏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，一路上小声叨念着，说了半天也没听见李氏回答，心中有些烦躁，不由说道：“哎，你倒是听没听见我说话。”
李氏也不理他，冷冷的走了半天，拐到一处僻静的回廊，这才停住脚，直勾勾的瞪着胡二郎，胡二郎被她盯得发毛，心中没来由一阵不安，说道：“你，你瞧我做什么，三妹的人又不是我带来的。”
李氏冷笑一声，说道：“你心虚什么，我们是夫妻，我看看你怎么了，别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吧。”
胡二郎对自己这个娘子本就有几分畏惧，他喉咙动了动，嘴硬道：“看就看，我当是什么，我二郎行的正坐得直，还能怕你个妇道人家。”
李氏冷哼一声，说道：“玉娘她还好吧。”
胡二郎脸色一僵，有些不自在，“这人都送走这么久了，无端端的提她做什么，妇道人家就是心眼儿小，就这一次还揪住不放了。”
李氏：“我心眼小？呵，我要是心眼儿小，就不该只把人卖了，我真该将她那勾人的小脸儿给撕了去，省的你整天想她想的食不下咽。”
胡二郎不欲同她争辩，不耐烦道：“行了行了，一个娘们儿，她再怎么着也就是个玩物，你也顾着些体统，无端的吃什么闲醋。”
李氏一听急了，“什么玩物，玩物你会给她买宅子吗？别当我不知道，那****去抓人的时候可瞧见了，那穿戴可不比我差上半分，若不是我发现的早，只怕她娇滴滴的一句话，我这正房的身份都能给了她。”
“二叔，二婶，你们在说什么玩物，能带着阿宝一起玩吗？”
听了李氏的话，胡二郎正要发作，冷不防被人抓住了衣角，低头一看，原是大哥的孩子阿宝，他硬生生的将脸色收回去，假笑道：“原来是阿宝，你乖，二叔二婶在聊天呢，你去旁处玩好不好，等明天二叔送你个大蝈蝈。”
阿宝瞪着眼睛瞧了他一眼，忽的拍手笑道：“阿宝知道，二叔二婶是在吵架对不对，我听娘说啦，二叔你在外面找了个相好的，要把二娘休了呢。”
胡二郎不敢去看李氏的脸色，忙将脸上拉下来，说：“阿宝，你走不走，不走二叔要生气了。”
胡阿宝笑了笑，捂着嘴假装小声的说道：“二叔放心，阿宝给你保守秘密，阿娘同我说了，二婶长得那么丑，早就应该换啦。”
李氏气的头顶冒烟，一把揪住阿宝的耳朵，怒道：“你这小王八羔子，都跟你那不要脸的娘学了什么，我就知道你们一家子都没有好东西，原来在背后竟是这么编排我呢，看我不割了你的耳朵下酒吃。”
胡阿宝耳痛呼救，“二叔救我，二婶要杀人啦。”
胡二郎忙捂住他的嘴，“哎哟我的小祖宗，这话可不能乱说，让人听见了还当我们是要做什么坏事儿呢，你莫要喊了，快同你二婶陪个不是，她就放了你了。”
李氏也就是吓唬他一下，如今也松了手，叉着腰看这小东西要怎么收场。
胡阿宝被收拾了一顿，也不敢再捣乱，捂着耳朵说道，“二婶，阿宝错了，你不要割我的耳朵。”
李氏看着他的样子，忽的计上心头，眼珠子一转，脸上又变了一副笑模样，“阿宝，你知不知道自己要有兄弟姐妹了呀。”
阿宝茫然的抬起头，“兄妹？阿娘没有跟我说。”
李氏叹了一口气，说道：“哎，也难怪你爹娘不肯告诉你，如今来了兄妹，那你祖母可就不会只宠着你了，就单说这蝈蝈，以后你二叔也只能买给妹妹玩。”
阿宝再小也明白这有人来分自己的宠爱是件大事，也不担心自己的耳朵，拉着李氏的手道：“二婶，我不要妹妹成不成，你和二叔把她赶走嘛。”
胡二郎本来还奇怪李氏的态度，见着阿宝的反应，倒也明白了李氏的意思，笑呵呵道：“阿宝，这个二叔二婶可帮不了你，你若是不喜欢就自己去说嘛，如今他们已经来了，就在你祖母的别院，你不过去看看吗？”
阿宝低着头想了想，随即飞快的朝着后院跑去。
望着阿宝远去的背影，胡二郎笑兮兮道：“娘子真是聪慧，如今有这小子帮忙，咱们也不愁会有人来捣乱了。”
李氏甩开他的手，“谁是你的娘子，你怎么不去伺候你那个玉娘了。”
胡二郎：“哎，娘子莫要如此，那个什么玉娘不是早就被你给送走了嘛，咱们如今日子好的很，想她做什么，走走走，昨儿我才在西市上得了一副首饰，正想着晚上送你，咱们去看看。”
李氏斜着眼：“你去西市莫非是去给我买首饰的？”
胡二郎：“那是，不然我去那乱哄哄的地方做什么，当然是为了娘子你了。”
李氏冷哼一声：“谅你也没那个胆子。”
胡二郎擦擦额头的冷汗，总算是糊弄过去了。
胡阿宝急匆匆的跑到花园，正瞧见祖母的丫鬟紫苏，便跑去问道：“紫苏姐姐，二叔说祖母给我带了妹妹过来，他们在哪里？”
紫苏笑道：“这才刚收拾好，在后面的小亭里吃点心呢，小少爷消息真是灵通，这就想找人来玩了。”
阿宝听完，也顾不上回话便跑了过去，正瞅见一粉一蓝两个身影，坐在湖边的小亭里。
“喂，你们是从哪里来的野丫头，是不是想要来夺我家的家产。”
常华婉转过头，见是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，她知道这里不是自己的家，也不敢同人起冲突，便小声说道：“我是跟着哥哥来找娘的，不是来抢你的家产。”
常华清没反应过来，手里还拿着糕点在吃，胡阿宝瞧见了，上前一把夺过来摔到地上踩了几脚，又将常华清从凳子上推了一把，喊道“谁准你吃的，这是我家的点心，都是我的，你们敢偷吃，还敢说自己不是小偷。”
常华清正吃的高兴，手里忽然一空，其后便被人推到了地上，啊的一声便哭了起来。
常华婉见妹妹被欺负，也顾不得别的，赶忙将妹妹从地上扶起来，说道：“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，点心是外祖母给的，才不是我们偷的，你快点和华清道歉。”
胡阿宝见她俩年纪小，又生的瘦弱，想着绝对不能让这俩人骑到自己头上，心一横说道：“这里是我家，凭什么要道歉，我不光要打她，我还要打你呢。”
猛地上前推了她一把，常华婉刚将妹妹扶起来，自己还没站稳，加上阿宝大力一推，脚下一软便朝着台阶的一边倒了下去，这亭子恰好建在湖边，石头上满是青苔，常华婉收势不住，直直的从亭边滚到了湖里。
紫苏带着梳洗好的常华玖从角门刚进来，便瞧见了这一幕，大叫一声便跑到了湖边。
常华玖见着妹妹落到湖里，心里一空，手脚彷佛不是自己的，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也已经跳了进去，只是这园中的湖建立已久，他水性一般，在湖中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。
见着常华玖跳进去，紫苏这才慌忙跑去找家丁救人。
水，好多的水，喉咙好像是被人抓住了，喘不过气，我究竟是在哪里，怎么什么都看不见。
顾小婉迷迷糊糊的飘了半天，好不容易睁开一点眼睛，见着远处有一点亮光，不由自主的便朝着那一点飘了过去。
“找到了，找到了，表小姐在这里。”
也不知是谁在说话，一股大力猛地抓住自己的手腕，随即便被拽了过去，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亮光，顾小婉咳了几下，干脆的晕了过去。
“阿婉，能听到我说话吗？”
“嘤嘤，阿姐你醒醒，阿姐。”
“我可怜的外孙，怎么命这么苦。”
然后便是小孩的哭闹声，顾小婉睡得迷迷糊糊的，很快便被彻底吵醒，睁开眼睛，刚要起身，就觉得浑身酸痛，手都抬不起来。
“阿姐，阿姐你醒了，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华清的。”
顾小婉费了好大的今儿才发现身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萝莉，头上梳了缀着流苏的包包头，看见她，顾小婉只觉得有些脑中有些发虚，这个人好像是叫华清？
她晃了晃头，自己什么时候认识叫做华清的人了。
“阿婉，你醒了，头还痛不痛，郎中说你受了风寒，养几日就好了。”
顾小婉微微抬起头，见身边站了一个小少年，“阿兄？”
“是我，醒来了便好，小妹担心你，一直在这里守着，这会儿总算能放心了。”
顾小婉思绪混乱，这到底是哪里，这些人是谁？阿兄，华清，母亲，雨夜，随即便觉得脑中好似是被谁扎了一根针，剧痛无比，几乎要昏过去，最后她还是没有昏过去，不过也好不了多少，她抱着脑袋从床上滚落下来，好像还压着了方才的小萝莉。
少年也慌了，不知跑去了哪里，随后便领进来一个满是胡子的老者，硬按着在她头上扎了几针，这才冷静下来。
顾小婉只剩了手腕能动，她转着眼睛瞧着屋子里的一大堆人，此刻已经能认全大部分人，趴在床边的是自己的小妹常华清，一脸关切的是兄长常华玖，床边坐着的老妇则是自己的祖母。
方才她头痛的时候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，好像是一大堆的记忆呼啸而来，等被人按住的时候意识反倒清楚了，自己这是穿了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