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2章 街头(二合一)


小说:春妆   作者:姚霁珊   类别:古典架空   加入书签   【章节错误/点此举报】   【更新慢了/点此举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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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承影与纯钧安静地侍立于一旁,俱是视线微垂,仿佛没瞧见红药的动作。
  红药便也学着她们的样儿,低头立着,脑中一片空白。
  蓦地,窗边响起一阵明显的衣袂摩擦之声,随后是建昭帝微沉的声线:“那几个是什么人?”
  听声音,他应是起身行至了窗前。
  “好家伙,这些人哪儿来的?”这是许承禄的声音,残忍而又阴冷,还含了一丝兴奋,如同发现猎物的猎人。
  红药越发不敢抬头。
  “不像本地的。”潘体乾接口道。
  听二人音线,应是皆立于窗前,可是,红药却并不曾听见他们的脚步声。
  他们是何时走过去的?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见?
  正猜测着,便闻潘体乾语声再响:“属下去瞧瞧。”
  歇一拍,又道:“承影留下,纯钧和姑娘跟我来。老爷看如何?”
  前一句尚在远处,后一句已近在咫尺,那低沉的声音几乎就在红药头顶。
  红药直吓出半身的冷汗。
  这人是飘来的不成?且这飘得也太快了罢,眨眼就过来了。
  “甚好。”建昭帝说道,伸手指了指窗外:“正好外头有卖花篮的,你带着姑娘去买两个,我瞧着那些姑娘家好多都提着这东西。”
  潘体乾应了个是,纯钧便上前一扶红药:“姑娘,咱们去买花篮罢。”
  红药能怎么办?
  她倒想赖着不出去,可那根本不成啊,只能捏着鼻子行了个告退礼,由得纯钧将她扶了下去。
  出得烟雨楼,潘体乾立时迈开大步,行至不远处一个卖花大娘的摊子前,随手一指,简短地道:“这个。”
  红药倒不是太怕他,此时便抬头看了看,见他指的是最小的那种花篮,也就比小桃红大个一圈儿。
  “哟,客官,您这么大的个儿,怎么给姑娘挑了个这般小的花篮哪?”那老大娘笑出满脸的褶子,看似憨厚,眼里却闪着精光。
  那姑娘头上的钗子就值不老少的钱,再看那模样长相,啧啧,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闺女,细皮嫩肉的,虽站着没说话,通身的气派却绝瞒不了人。
  有钱人!
  大娘很快得此定论,自不会放过这等大买卖,又笑道:“客官是男人家,不知道这里头的规矩,花篮太小了,人家瞧了要笑话的。”
  潘体乾志不在买花篮,闻言便有些不耐,信手又一指:“那就换那个吧。”
  说话时,眼尾余光一直观察着瑞林杂货。
  那几个可疑的身影已经进去了。
  卖花大娘见他指的还是个小花篮,便摇头咂嘴地道:“我说大个子,你主子姑娘都没发话,净你在这儿说,不是我说,你能做得主么?”
  潘体乾被她说得一愣。
  这话也是,他不过是个“护院”,自不可越俎代庖。
  他微侧了身,向红药一躬腰,有模有样地道:“姑娘,您瞧这些……”
  言至此节,忽地抬头望她一眼。
  这一眼,有着很强的警告意味。
  红药当即就懵了,还以为他是嫌买花篮太麻烦,忙飞快伸手一指:“那……那就那个吧。”
  潘体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,脸一下子黑如锅底。
  那么大的花篮!
  这得多少钱哪?!
  “哟,还是姑娘有眼光,这花篮是老身这儿最大最好的,您一挑就挑中了。”卖花大娘直是眉花眼笑,一探手,便将个人高的花篮捧了起来,朝潘体乾身前一放。
  “大个子,你家姑娘要买这个,掏钱吧。”她笑眯眯地伸出了手。
  潘体乾简直心痛得要死,偏又说不出不买的话来。
  站在楼上的许承禄见状,唇角忍不住地往上翘,想了想,掉过脸来就向建昭帝告黑状:“老爷您瞧,老潘连这点儿钱都舍不得花,真是的,演个戏都演不好。”
  建昭帝也早瞧见了,“唔”了一声,笑而不语。
  他知道潘体乾不仅抠门儿,还贪财,光是大宅子就买了不下五套,有几个不怕死的御史还参过他。
  那又如何?
  建昭帝乐意啊。
  没有错处的官儿不是好官,唯有这种浑身都是毛病的,用起来才顺手不是。
  建昭帝笑眯眯地看着,一点儿不着急。
  楼下花摊前,潘体乾虽极不情愿,却也不得不迅速把钱付了,提起花篮往纯钧手上一扔,低声道:“过去瞧瞧。”
  语声未落,径直向瑞林杂货铺走去。
  纯钧一手提花篮,一手扶红药,三个人如闲逛似地便进得铺中。
  里头买东西的人不少,潘体乾往四下一扫,便见方才那几人正往内室去,那门前竖着一面纸牌,写着“闲人免入”四字。
  他若无其事转身步出铺面儿,向楼上打了个手势。
  楼上的许承禄立时会意,转身禀报建昭帝:“老爷,那几人去后院儿了,老潘要绕过去瞧瞧。”
  停了停,又低声道:“纯钧武技很高,老爷放心。”
  那小宫女不是什么要紧人物,可若是死在了今日,他和潘体乾就落了面子了,老潘他管不着,他自个儿却丢不起这人。
  总得全须全尾把人送回宫才成。
  建昭帝低声“唔”了一声,表情十分凝重。
  那些人居然去了瑞林杂货的后院,却不知是去做什么?又是何等来历?
  而在店铺中,红药在纯钧的陪伴下,正与个小伙计说话。
  那伙计也就十来岁,口齿灵便得很,将铺子里的东西夸得天上有、地下无,红药耐下性子听他说完了,便随意指着一块半透明的四方物件儿道:“把这水晶皂角拿来我瞧瞧。”
  她现下已然明白,她就是来帮着潘、许等人演戏的,若是进来就走,这戏就太假了,故才随口说了一句。
  不想,那小伙计闻言,却是有点发呆,好一会儿后,方抓着脑壳陪笑道:“姑娘您说的可是肥皂?”
  说着还伸手指了指。
  红药怔了数息,方才明白过来,自己居然走了嘴,说出了肥皂前世的名目。
  她心头一凛,忙改口道:“哦,对,对,就是肥皂。我瞧着这东西像水晶似地,就给起了个绰号,在家里叫惯了,到了外头也这般说。”
  又拉了拉纯钧,打了个眼色,笑道:“你说说是不是这样儿的?”
  纯钧反应极快,立时接口道:“就是啊,我们姑娘最喜欢给这些物件起名儿了,不是我说,水晶皂角可比肥皂好听多了。”
  一番话算是圆过了场面,那小伙计也没再多问,上前拿起肥皂,卖力推销起来。
  这是个贵重东西,能买得起的不多,做成一笔他都能抽头。
  这一刻,他们皆不曾注意到,角落里有个戴檐帽的少年,正一脸震惊地僵立着。
  水晶皂角?
  这名字他已有许久不曾听见了。
  不,应该说,自重生之时起,这世上,便再没了水晶皂角。
  只有肥皂。
  他娘亲定下的名目,就是这个。
  谁也休想改!
  可是,那个听来很柔嫩的声音,却说出了它前世之名。
  徐玠悄然回首,目之所及,是两个少女的背影,一高一矮,一素一华,方才叫出“水晶皂角”的,便是身量稍矮、穿着华丽的那个。
  这是哪家的姑娘?
  她怎么会知道肥皂前世的名目?
  徐玠绝不相信这是她自个儿起的绰号。
  活了两辈子,他深知这世上断无如此巧合。
  有猫腻儿。
  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,徐玠悄然转身,便立在了那少女身后,正欲探头观其面容,不想,那少女脚步轻轻一转,径往大门而去,那丫鬟打扮的女子却跟着那伙计往柜上去了,想是去付钱了。
  徐玠迟疑了一息,便缀在了华服少女身后。
  无论如何要搞清楚这女孩的身份。
  两个人前后脚得店门,徐玠立在门边四顾,却见那华服少女并未行远,正立在墙根儿边一株大柳树旁,背对徐玠,像是在观街景。
  徐玠下意识想要抬头去看烟雨楼。
  这是他布的局,今日收网,他自然要来一观。
  然而,这念头才起,便又立时被他捺住。
  罢了,被他们瞧见也怪没意思的,还不如悄悄地来、悄悄地走。
  他低了头,将檐帽又向下拉了拉,面色渐寒。
  瑞林杂货铺的东家,乃是东州四大商行之一的汤氏,其族长汤正德,向来以做买卖厚道而著称。
  可不就厚道么?
  里通外国这么些年,辽北军需不知有多少进了他汤家的仓库,转手便卖给金国,换取当地盛产的马匹、珠宝以及大量铁矿,而这些铁矿,约莫便是后来诚王手头那批兵器的来处。
  好个忠厚老实的买卖人。
  徐玠冷笑起来,抬眸望去,便见那华服少女仍旧立在树荫下,不知为什么,看着特别地老实。
  “这是谁家的傻姑娘,等个丫鬟也跑到门外来。”徐玠暗自嘀咕了一句,抬脚往前走去。
  无论如何,得把这姑娘的底细摸清。
  他大步行至柳树下,正欲开言,“嘭”,一声巨响倏然而至,震得整条街都晃了晃。
  徐玠大惊,回首望去,便见瑞林杂货后院的方向腾起浓浓黑烟,碎布料、碎瓦块、碎铁片天女散花般地落下,竟砸伤了不少行人。
  待头瞬间大乱,受伤的百姓头破血流,倒地不起,没受伤的便推着挤着往外跑,与那不知情往里跑的撞在一处,到处都是人、到处都是尖叫,还夹杂着儿童的啼哭。
  “卧槽!”
  “尼玛!”
 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,尔后,又同时一滞。
  徐玠疾忙回首,正对上红药讶然的面容,二人四目相对,数息后,再度同时开口:
  “卧槽!”
  “尼玛!”
  异口同声地语罢,二人再次陷入了呆滞。
  因他们皆立于高墙之下,又有树木遮挡,故皆未受伤,亦不曾受满街惶惶人群的惊扰。
  而即便如此,他们亦是震惊得无以复加。
  静了数息,红药当先回过了神,微怒道:
  “诶你怎么骂人?!”
  一开口,出来的却是两个人的声音,一男、一女。
  原来竟是对方也说了同样的话。
  又是异口同声。
  于是,两个人再一次同时愣住了。
  等等,他怎么知道这是骂人的话?
  这原是话本子里瞧来的,而那话本子现在还没卖出来呢,他又是从何处得知的?
  两个人怔怔地看着对方,数个呼吸之后,各自张大了眼睛。
  这人怎么瞧着如此面熟?
  莫非……是他?
  四道视线在半空里长久地胶着,由震惊而怀疑、由怀疑而惊恐,再由惊恐变成了不敢置信。
  若是他再年轻上几十岁,倒是与眼前之人一模一样。
  不,分明眼前之人,就“是”那个人。
  更年轻些、也更好看些的那个人。
  那眉眼、那神情、那动作,还有吃惊时眼睛张大的弧度,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,别无二致。
  莫非……真的是他?
  “顾……”
  “刘……”
  两个人不知是第几次同时开了口。
  一字未了,“轰隆”,陡然又是一声巨响,却是瑞林杂货铺的大门被人大力撞倒,几个蒙面男子冲了出来,掌中刀剑映着秋阳,泛出出冰冷的寒光,而在他们身后,潘体乾负了两手,闲庭信步般走了出来。
  “杀人啦!”人群中陡然爆出一声尖叫,顷刻间陷入了更大的混乱。
  徐玠应声回首,神情陡然一变。
  金国人!
  那蒙面男子中有一人头巾落地,露出了里头的披发髡顶,正是标准的金国男子发式。
  汤正德,你完蛋了!
  徐玠很想大笑。
  然而,那笑意才抵胸臆,便又迅速被巨大的悲愤阻塞,一瞬间,他的眼前恍惚现出前世辽北的情形,千里沃土被敌国攻占、无数百姓与官兵在冰雪中逃亡……
  他咧着嘴,仿佛在笑,又像在哭,旋即心头微动,想起了身后少女,忙转头道:“你小心……”
  声音戛然而止。
  树荫之下,哪里还有华服少女的影子?
  徐玠呆住了。
  也就在这一刻,四下里猛地传来一阵喊杀声,金执卫的枪阵与内卫的刀林同时出现,将蒙面人团团围住。
  那几人互望一眼,面巾上的眼睛充血而凶狠,怒吼一声,直冲了过去。
  “嗤、嗤、嗤”,半空骤然腾起一片乌芒,却原来是埋伏在房顶驽箭手发动了。
  刹那间,金国探子已被驽箭包围。
  跑不掉了。
  徐玠心头大定,却又很快生出怔忡。
  她……离开了?
  何时?
  他返身行至树下,也不知自己要找些什么,只不住地往周遭看。
  忽地,眼角划过一道刺目的金光,他凝神望去,便见那树下余荫之间、衰草泥泞之中,落着一支牡丹花钗,钗首的宝石,在日光下熠熠生辉。
  那是……她的?
  徐玠鬼使神差地俯下身,拾起金钗,感受着钗尾在掌心的尖利,不知何故,那种怔忡的感觉越发地强烈起来,心底若有重锤击打,一阵紧似一阵、一阵重似一阵,那声音如此地巨大而沉重,渐渐地,将他整颗心都填满了。